艺术家
  • 李秀勤
  • 韩冬
  • 南溪
  • 张浩
  • 桑火尧
  • 杨键
  • 一了
  • 田卫
  • 陈雨
  •  

     

    放下之后的新世界
     
    文/杨键
     
     
    一直以来,我们的艺术都是崇洋媚外,这一回不同,也许我们是第一次最正式的在艺术上向苏东坡致敬,向苏东坡致敬实则是向我们的母语致敬,向我们母语里曾经出现过的这位以人文化天下的标准文人致敬,已经九百多年过去了,他还在这里,并未走远。这是这次展览的主旨,为了这个致敬,张浩扎扎实实准备了三年。
     
    我小时候在水跳边淘米,米刚淘好,那些小鱼儿就来了,稍有动静就四散逃去,一会儿它们又来了,它们上下翻动,戏啄米粒的动作,那是真正的线条,那是真正的自由的生命的
    线条,那里有一种真正的生命的仪容,张浩的画太像这些白鱼儿了。这是其一。
     
     
    其二,张浩画中的那几根线像极了禅宗里的那则公案,叫做悬崖撒手,自敢承当,绝后再苏,欺君不得。关于张浩的线条我在这里稍作展开。
     
     
    画虎画皮难画骨,张浩画骨,不画那皮。所有的纠缠,葛藤都放弃了,只剩下那几根性命攸关的线,组成一个或强悍,或柔韧,或清洁,或虔敬的精神场,一切纷繁,凌乱,微不足
    道全舍弃了,世界凝结聚焦为几根线。
     
    他磨砺,只为了少,更少,他凝神,也是为了少,再少,更少,只剩那几根线了,那几根线却愈发平静,凝定而清醒,清新,持续地少,再少,更少,在那少里出现了清净,柔韧,柔弱,柔软,甚至是堪忍,愈来愈接近母性的气息,愈来愈接近那个本来,那个最亲切的,那个最核心的。
     
    了了数线,轻松而笃定,有力而柔弱,隐逸而显扬,欢喜而悲哀,此刻而这里,时间而空间,局部而整体,词少而义丰,母性和父性,一时之间,汇聚在那几根线里,以少胜多,以一
    当十。
     
    只有几根线,这是最铤而走险的表达,要有极深极深的定力才能进入那最危险的平衡,因而每一张画的到达必定如一次新生,明眼的观者在那一根根线条里,必定会看到新生的喜悦与安详,它们因为新生的喜悦与安详而有一个好样子,仿若修行人,断了习气,清净而具足威仪,是的,好画有威仪,有仪容,现在叫形式,其实是仪容。古典山水与人物所以撼人心魂亦因其威仪与仪容,非形式也,那个仪容非常陌生又有一种久违的汉语表情,是的,张浩的画,张浩的线条是仪容而非形式,这些线条在险道中建立平衡,其实也是人生在险道中建立平衡。
     
    只有线,只有黑白,两刃相交,直见性命,生命进入最简单,最深奥的笔划。这是因为生命有了经历,才有的不同以往的情感深度,这是因为生命的难解,这是因为生命的谜底还
    在混沌之中,才出现的表达,它其实拒绝语言,只需要最关切的领悟。
     
    其实只有空白,迫不得已才画了几根线,其实这就是生命的结晶,所谓的新世界,因此而弥足珍贵,必得有生命的结晶,之后的漫长岁月才能称之为艺术,生命结晶在前,艺术在
    后,或者它们是同步的,同时到达。
     
    在张浩的画前,观看久了,那几根线条忽然之间成为空无,而那空无居然有一种塑造之力,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可以变化我们的气质,原来,那变化人气质的神秘之力,不是有,而是无,那看的明明白白的线条居然是通向空无的通道,你看见了吗?它始终在那儿,你要看很久很久,那光才会从空白里涌出,源源不断,那是遗忘已久的生命的甘泉,那甘泉不是
    别人的,那是你自己生命的甘泉,前提是,你的眼睛,你的心神得集中在此,你得长久地凝视,生命的秘匣才会向你打开。
     
    观看到此,当你收回了目光,当你回到了家中,你所看见的线条蓦然退场,只剩下严峻严厉母性十足的空白,从你的心中涌出,你感到无言而且难言,这是生命的秘密在向你打开,也许这就是艺术的价值所在。
     
    大部分艺术的主体背景与背后是我,张浩画的主体是巨大的白,空白,也就是无我,没有我是张浩艺术的主体,这是他的线条可以在最危险的分寸里找到平衡的奥秘,没有我也就无处不是平衡,了了几根线正是心的直下而为。
     
    我们需要停留,就像张浩的画一样,几根线停留在画中,停留久了,空白开始出现,那空白也许比线还重要,也许那线的出现就是为了唤醒空白的出现,空白产生了线,一般人看不见空白,只能看见线,其实空白才是主体,它产生了线,没有空白何来线,张浩凝定在空白里,画下了几根线,这个线看着很抽象,其实就是生命的消息,生命每个人都有却最陌生,有几个人得到了生命的消息呢,所以张浩的艺术首先是生命的艺术,其次才是线的艺术。如果说他的艺术是抽象的艺术,那也是因为生命是抽象的。
     
    也许在非常遥远的某一天,艺术家张浩画着画着身心世界豁然脱落,他纵身一跃,进入那黑沉沉的线条之中,它就在那里,不在别处,不在大,不在小,不在里,不在外,它就在这
    里,所有的话都在这里,所有的目标,语言,寓意都汇聚于此,带着它们发现的真实,发现的真相,安住在一张张白纸之上,在那危险的平衡里,簇拥着灵光独耀的时刻。
     
    2024年3月15日